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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夜啼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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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夜啼(一)

“陳王飲鴆自盡了?”聽到這個消息時, 江瑟瑟倒沒有過多驚訝,

“嗯。聖上到底還是顧念兄弟之情,賜了他一道白綾。”自那日夜談後, 裴霽舟實是不放心江瑟瑟一個人住,便強迫她重新搬回了京兆府。

好在她因陳王一案頗受聖上賞識,親下口諭要她協助京兆府處理未結案件,如今住著,倒也名正言順。加之前任府尹胡案常被貶,新來的京兆尹蔡宏也是荀尚的學生,人還沒正式上任呢,雷鳴便跑到其家中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好生照顧這位小師妹。

江瑟瑟沒問裴霽舟那趙世玉為何又是飲鴆自盡的, 正幫忙搬著箱子的裴霽舟便自顧解釋道:“聖旨由司禮太監順安公公親自到場宣讀, 陳王在聽了聖旨後,忽然仰天長嘯, 高呼‘時也命也’後連旨也沒接便折回了屋中, 順安便差手下將白綾送至了陳王屋中, 半個時辰後再進去查看時, 陳王已中毒身亡, 而那道禦賜的白綾則被他絞成了碎片。”

“活該!”江瑟瑟沒那閑情為趙世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悲嘆,卻是啐罵了一聲, “與那些女子比起來, 他死得也太快活了些。”

裴霽舟難得聽到江瑟瑟這般憤恨之言, 還以為她無論遇到什麽事都是一副天塌不下來的鎮定姿態, 便忍不住偏頭看了她一眼。

裴霽舟含笑問江瑟瑟:“距離過年還月餘, 接下來的日子江姑娘打算做些什麽?”

江瑟瑟為感謝裴霽舟的幫忙給他倒了碗茶, “前任府尹留下的攤子委實有些爛,這不要幫著費參軍整理之前的案宗。”

裴霽舟淺淺哦了一聲, 聽語氣似有不甘,江瑟瑟回頭問:“怎麽,王爺有事?”

裴霽舟搖頭,卻道:“本打算帶你逛一逛京城——”話未說完,他忽地想起往事,又黯然道,“我差點兒忘了,傅大人已經邀姑娘游過了。”

江瑟瑟瞧著裴霽舟輕笑一聲,思量片刻後對裴霽舟道:“話起這個,王爺若有空的話,我還真有一事需要王爺的幫助。”

裴霽舟的眸子登時便亮了起來,“姑娘但講無妨。”

江瑟瑟道:“依著那些姑娘入殮的日子來算,後日是她們的頭七,我欲前去祭奠,想借王爺的馬車一用,順便我再去瞧瞧陳家大娘的病癥,還有......苗十八兒子的癔癥不是還沒好麽,我想著去給他紮幾針,不出半月,應該就可以痊愈了。”

“姑娘這說的,好似不止一件事。”裴霽舟笑道。

“怎麽,王爺不願?”江瑟瑟跟著笑。

裴霽舟覆道:“榮幸之至!”

姑娘們的頭七之日,江瑟瑟特地換了身素色衣裳,出門時,見一身玄色的裴霽舟早已候在門口。

兩人對視一眼,裴霽舟側身讓開,待江瑟瑟走近後虛扶著她上了馬車。

仇不言依舊在前室駕著馬,裴霽舟和江瑟瑟相對而坐,明明已經算是熟人,可這一時卻找不到可聊的話題。

“姑娘善心善行,將來定有福報。”裴霽舟誇讚道。

“王爺亦如是。”江瑟瑟回禮。

接下來,又是一陣令人局促的沈默。

好在第一個目的地距離京城並不遠,馬車停下的時候,兩人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。

掀起簾子,江瑟瑟還未動身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檀香,待她從馬車探出頭向外看時,只見不遠處青煙裊裊,紙錢紛飛。

裴霽舟已是熟練地朝江瑟瑟伸出手,江瑟瑟亦不扭捏,抓著他的手輕松從馬車上躍下。

此處便是黃氏陵園,等江瑟瑟一行人到達時,其家人已祭奠完畢,悲傷難耐的親人們互相攙扶,抹著眼淚依依不舍地離去。

江瑟瑟帶了京中有名的糕點蜜餞擺放在墓前,她燃香燒紙,將她為那些女子畫的像一並燒給了她們。

悲傷嘆惋了一會兒,三人折身回去,恰巧又碰到了公孫念夫婦和胡湘兒。

“拜見恪郡王。”晏瑾先朝裴霽舟行了禮又向江瑟瑟問了好。

公孫念和胡湘兒也齊齊向裴霽舟行了萬福,禮畢後,二人轉向江瑟瑟,又同時向她屈膝福禮,“恩人大德,我等沒齒難忘。”

“皆是分內之責,兩位姑娘不必行此大禮。”江瑟瑟慌了一瞬。

公t孫念道:“我和湘兒一直想去拜謝恩人,可又擔心冒然前去有所叨擾,沒想到今日竟在此相遇。”

江瑟瑟道:“我也是誤打誤撞罷了,若真要謝,還是要謝謝郡王及時趕到,我等才能在刀下逃生。”

話畢,公孫念和胡湘兒又向裴霽舟福禮道恩。

“你二人雖不幸遭遇了磨難,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。”裴霽舟道,“今後萬要小心保重!”

幾人又寒暄了一陣後才分道揚鑣。

江瑟瑟最後去的是陳七七家,那陳家大娘正在打掃院子,見著江瑟瑟後,便急忙丟了掃帚伸著手朝江瑟瑟跑去。

四目相顧,欲語淚先流。

江瑟瑟細聲安慰,又擔心其情緒激動而昏厥,便為其紮了幾針。

不多時,在外幹活的陳郎和其爺爺先後趕了回來。

臨走前,江瑟瑟把陳七七的畫像交至陳大娘手中,一家三口簇在一起,細細看著畫上人兒。江瑟瑟特地隱去了陳七七的胎記,也算是圓了她一個念想。

陳大娘輕輕摩挲著畫像邊沿,悵然嘆道:“這孩子年紀小,別人說什麽她都信,什麽曠世名醫,興許就是那人為了騙她的錢隨便編出來的一個謊話罷了。”

“不,七七她沒有錯信。”江瑟瑟安慰老人道,“懷遠確實有一位名醫,就算是容貌全毀他也有那個能力移植新皮助其恢覆,何況七七她只有一塊小小的胎記。只憐七七命苦,還沒有尋到那位名醫便已命喪黃泉。”

“這麽說,七七的願望實現了的話,她將變成與之前那個性格自卑寡言截然相反的七七?她的人生真的會有所改變。”陳郎亦惋惜道。

“是。”江瑟瑟道,“所以你們也別怨她,畢竟哪個姑娘不希望自己變得漂漂亮亮的呢。”

從陳家出來後,裴霽舟問江瑟瑟:“你剛才跟他們說的是真是假?”

江瑟瑟歪著頭,反問:“怎麽,王爺不信?”

裴霽舟搖頭:“不信。”

“不信就算了。”江瑟瑟道。

“所以,那些話只是你編造來安慰他們的?”裴霽舟追問。

“欺騙老人是要被雷劈的,我怎麽可能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?”見裴霽舟半信半疑,她玩笑道,“若我說我這張臉就是那位名醫的傑作,你信與不信?”

裴霽舟輕笑一聲,“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編瞎話的功夫這麽厲害呢?”

江瑟瑟笑道:“行走江湖,可不得多留個心眼兒,否則被人騙了都不知道。”

“現在,還有要去的地方沒?”裴霽舟隨口問了一句。

江瑟瑟低頭想了想,道了聲有。

等到達目的地,裴霽舟看著墳冢前刻著的名字時,他才恍然。

“夏荷是個好姑娘,可惜啊。”裴霽舟嘆然道。

“是,她也很勇敢。”江瑟瑟這一天似乎都在嘆息,“只是......命不好。”她想說的很多,可終究只得出了這一個結論,好像除了說這些姑娘們命不好之外,實是不知如何慰藉活人之心。

“可憐啊,人人都有家人記掛,唯獨她的青冢野草叢生。”江瑟瑟再次嘆了一聲。

“她並不是無人記掛,有你,還有我。”裴霽舟偏頭看向江瑟瑟,“待來年清明,我便讓人將她的墳墓重新修葺一番,這般勇敢的姑娘,不能讓她孤零零地躺在這裏。”

江瑟瑟輕輕嗯了一聲。

休息了一日後,江瑟瑟又準備去苗十八家。當她在府門口看到裴霽舟後,她有一絲絲的驚訝。

明明昨日跟他說過今日不用他作陪的。

“您堂堂一郡王,若是讓人看見成日與我這仵作混跡在一起,傳出去豈不有損您的顏面?”江瑟瑟打趣道。

“他們愛說什麽便讓他們說去罷,本王也管不住他們的嘴。”裴霽舟道,“再說,我今日去找苗十八,確有要事。”

江瑟瑟沒有懷疑動機的資格,便只能信了。

對於這兩位貴人的到來,苗十八感激涕零,非說要先去沐了浴再出來見貴客,還是裴霽舟橫了他一眼,斥了他幾句,苗十八才罷休。

“我可是個半路出家的大夫,苗掌櫃你就不怕我再把你兒子紮傻了?”江瑟瑟道。

“不怕不怕。”苗十八連連擺手,“反正都這鬼樣子了,死馬當作活馬醫唄。”

江瑟瑟聽著這話有些奇怪,也不知是在誇她還是在貶她。

“江姑娘的醫術我有幸見識過,你盡管放一萬個心便是。”裴霽舟開口道。

苗十八也不多言,只一個勁兒地稱“是”。

“對了,你的鋪子也重新開張了,營收如何?”裴霽舟與苗十八走開幾步閑聊了起來。

苗十八如實道:“雖比不上以前,但總算沒有虧本了。”

“行。”裴霽舟將手插入袖中,“那再等些時日,之前本王給你的那些糧錢——”

“王爺要用?無需再多等,小的這便可以給王爺湊齊。”苗十八忙道。

“我不用,但也不可能白給你。”裴霽舟道,“本王上次來時與你說,那些錢糧是由你暫管,你可還記得?”

“記得記得。”苗十八連連點頭。

“那好。”裴霽舟接著道,“說起來,你是那起命案中的受害者,而那些姑娘更是。她們死了,家中卻還有親人,有些百姓家中甚是窮苦,本王想著便用那些錢來補貼他們以後生計。”

“誒,這法子妥!”苗十八附和道。

“這事兒便交由你來辦,受助者也不局限於那些受害者家屬,若有其他窮困者也可提供一定的幫助,但你必須仔細審查,避免有謀財者冒名頂替。”裴霽舟又道。

“行,既然王爺您交待了,小的立刻就去辦,並且一定辦得妥妥的!”苗十八保證。

“你可千萬要給本王辦好了。”裴霽舟拍了拍苗十八的肩後又鉗著他的脖頸道。

江瑟瑟施針結束後,得空朝兩人看去,裴霽舟平日倒端得一副正經模樣,私下裏,他那抄手的姿態又頗有貴胄家中紈絝子弟的模樣。不過他這樣子卻不討人嫌,反而讓江瑟瑟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他。

而她聽得兩人之間的談話後,又不免對裴霽舟更加另眼相看。

“對了還有一件私事,我想請你幫忙——”裴霽舟忽然轉頭朝江瑟瑟看,沒想到她亦在看自己,目光相撞,二人怔了一瞬又相繼移開,裴霽舟攬著苗十八的肩,悄聲道,“這事兒是你我之間的秘密,不許道與別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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